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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章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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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為臣事君,忠之本也,本立而後化成。下行而上信,故能成其忠。夫忠者,在乎沉謀潛運,正國安人,尊其君,有天地之大,日月之明,陰陽之和,四時之信。」
崇禎二年冬,京城長春文社之內,眾徒生雲集,辯論朝政。京城的街道鋪了一層白皚皚的雪,還不時刮起陣陣寒風,但文社之內,眾士人雄辯滔滔,非常熱鬧。
「為臣者,所重者,乃在沉謀潛運,正國安人……必須敢言直諫,才是盡忠。」一位書生侃侃談道。
「然則,尊君愛國,盡其心力,不比正國安人重要嗎?尊君與直諫,孰輕孰重?」
「嗯……這也難分,太過敢言,恐怕有損君上尊嚴吧。」
「兄台所言非虛,但明主為國,必先辨忠,後內睦以文,外戚以武,並事臣以禮,故為臣者只要有道,不妨犯顏直諫。」
士人們高談闊論,眾人亦聽得出神。當中忽然有一位年輕士人走出,此人身形纖小,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儒生服,頭戴大帽子。他把帽子向額上一推,露出一雙靈巧眼睛。
這士人大搖大擺的走到眾人面前,朗聲說:「兩位兄台又何必執著於一個忠字哩!」
士人們看著這古裡古怪的儒生,說:「兄台有什麼高見?」
那矮士人甚為嬌小,站在眾人當中,毫不出眾,他一屁股坐到桌子上,好讓自己能和眾人平起平坐。這士人高聲說:「忠臣最終不過壯烈犧牲,奉上性命,賺得忠臣二字罷了。」
席間士人聽得此人說話,無不嘩然,叫道:「兄台何出此言?」
「難道我說錯嗎?末世出忠臣,奸臣當道,才顯得忠臣義士功績昭著。試想,唐太宗身旁有魏徵,本朝張居正剛毅果敢,世稱賢臣。所以,賢臣治世,忠臣亡於亂世,孰優孰劣,各位心中有數。」
「兄台言下之意,宋朝岳武穆將軍就不配受萬世景仰嗎?」
「不是!岳將軍義薄雲天,可惜,就敗在愚忠二字,就像今日的袁督師袁崇煥。」
眾人一聽袁崇煥的名字,無不肅然。
「你們想一想,袁督師盡忠聖上,久鎮邊陲,屢挫滿州夷人,可惜,就落得一個通敵賣國,下詔入獄的下場,遼東百姓又再陷水深火熱之中。袁督師坐鎮山海關以來,已教滿夷聞風喪膽,他盡忠報國,一心一意保衛大明疆土,你們會相信袁督師通敵賣國嗎?英明的聖上有沒有想得清楚?袁督師苦苦撐起大明,大明又以什麼來報答他?你們想一想,這個﹃忠﹄字值得嗎?」
正當文社中眾人默然不語,鴉雀無聲之際,另一士人走上前來。這士人約三十來歲的年紀,唇上長著美髯,一派儒雅,甚具才人氣度,他向矮士人拱手,說:「願聽小兄弟高見!」
矮士人托起大帽子,說:「古語云:『明主之為國,任于正,去于邪。是故師保道德,股肱賢良,內睦以文,外戚以武。故大化興行,邦國平康,此君能任臣,下忠而上信之所致也。』明主治國,必須守道正身,兼且知人用人信人。但若治國者非明主,這種說話又怎樣講得通呢?」
「這個……」
「大概忠臣們前仆後繼,亦只有白白送上斷頭台罷了。一姓皇朝,君權天授,實在只是將百姓的禍福,取決於一人之好惡,這是大禍。」
「反了!反了!」
「所謂盡忠,只是一群沽名釣譽的臣子,死撐著一個腐朽朝廷,致使天下黎民陷於水深火熱。昏君治國,國破家亡乃早晚之事,歷朝無一倖免,既然如此,何不早早下來。」
「大逆不道!」
「五倫之道,墨守成規,真是累人。我們這群在野為民的人,一些人苟且偷安,一些人只顧捧著那些千秋萬世、說來動聽的基業。」
「難道就要改朝換代,天下大亂嗎?」
「自古以來,一姓一家天下已經是根深蒂固,改朝易主,真是非常事!可惜,世上沒有大智大勇之人……世上若有大智之人,必會想得通透,知道如何改弦易轍;而若有大勇之人,就可以領導蒼生百姓,定體制,易民風,改變漢民的宿命。」矮士人說到這裡,不禁長長嘆了口氣。
「小兄弟高見,只可惜愚生不才,不敢苟同。」那儒雅士人又說:「小兄弟,慎於言啊!小心犯上抄家大罪。文社雖是暢論朝政之地,但不能過於偏激。」
矮士人扁扁小嘴,說:「我要反誰啊?看我!手無縛雞之力。再說!當權者受不了草民的半句說話,就實在太缺乏容人的氣量了!」
士人看見這矮小士人慷慨陳詞,又一副無奈的模樣,當下哈哈笑了幾聲,說:「在下楊嗣昌,願與兄台交個朋友。」
「楊嗣昌?我聽過你的名字,你是……」
「家父是三邊總督楊鶴,在下官至兵部郎中。」
「原來是楊大人,令尊一向體恤民情,我家上下對楊總督非常敬重。」
楊嗣昌向矮士人拱手還謝,問道:「請問兄台高姓大名!」
「我行不改名……我姓曹,名芝。」
「曹芝?」楊嗣昌細細打量著曹芝,始見他粉臉如雪,明眸皓首,分明是個女兒家。他細想了一下,想探一探這妹子的身世,便說:「我也聽說過曹芝的名字!」
曹芝說得興高采烈,高談闊論一番後,才定一定神,收起那一副道貌岸然的臉孔。雖然曹芝聰明通達,但依然有點孩子心腸,她傲性一起,說道:「好說!我曹家一門三傑!我大哥曹文詔當年誅魏有功,亦是遼左的猛將。」
楊嗣昌狡黠一笑,說:「是嗎?我認識曹兄弟久了,但他只得一位弟弟叫文耀,亦是一名猛將,可是,哪來一位小弟叫曹芝?莫非……是曹姑娘!」
曹芝身分被揭,沒有慌張,說道:「正是曹芝。」
曹芝正值二九年華,她機靈敏慧,出落得標致動人。可是她一身寬大袍子,臉上脂粉不施,有點不修邊幅。
文社之內,眾人無不嘩然,只道這小女子竟口出狂言,妄論朝政。當下,文社之內,一片怨聲。曹芝聽了,心裡不高興。
嗣昌輕輕一笑,說:「曹家猛將如雲,就連小妹子也飽讀詩書,滿腹經綸,真是可敬!可敬!」
曹芝正是心中不服,說:「楊大人差了!國家之務,詩書之理,實無分貴賤高低、官民男女。」
「好!姑娘的氣度,猶勝鬚眉。」
「楊大人抬舉了!」曹芝一臉傲氣地說。
「婦道人家妄論朝政,真是大不像話了!」這時候,文社主人走到他們當中,他剛聽到曹芝大言不慚,就生氣了。「文社是文人士子論政的地方,豈容你在這裡搗亂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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