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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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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火、人潮、紛亂,天下中心的天龍朝國,在這一夜中飽受了歷史的蹂躪,為明宗統治的時代劃上了一個並不完美的句號。偌大的京城中,有三成的面積被燒毀了,其中大都是平民的居所,到處都是頹垣敗瓦、焦木黑煙,為京華塵囂蒙上了一層濛濛的煙霧。
大批京中百姓散落在京城西門之外,遠則數里,近則依傍城牆,飄飄忽忽、零零落落,或三五成群、或一家老小、或慶幸劫後餘生、或哭喪火吞家園,四野一片哀鴻。夜風清涼,帶著濃濃的焦味拂過城西,也拂動人們的心情;刺鼻的味道無疑使他們回想起整夜的逃亡和流散,耳邊哭聲漸濃,為這蒼涼之夜奏響了一首哀曲。
直鬧到丑時過後,逃出城門的人才漸漸減少,疲憊不堪的平民開始接受事實,心情漸漸的平復下來,哭聲也慢慢遠去。權力的戰場上,他們永遠都是被忽視的一群,除了忍耐和樂天,沒有什麼能在亂世之中保佑他們,但今夜,他們見證了亂世的開始。
此時,諸皇子正往西竄逃,城中的大火似乎與他們沒有絲毫的關係,若說有,也只是一些被燒著的房子提供了混亂逃生的機會。然而在他們的心中,這只是他們的功勞,不是百姓的犧牲,也不是為人不恥的暴行。也許他們更想看到的是火吞京城,連三皇子也葬身火海。
隨同他們出行的眾多黨羽倒有些於心不忍,然而面對生死存亡的時刻,他們也無法多說什麼,只能看著昔日繁華似錦、夜夜笙歌的京華之地,籠罩在大火和煙塵之中,漸漸消沉。
蘇劍豪的大網早就布置完妥,二千五百人士兵並不多,再加上臨時從附近駐地抽調而來的一千人,也只不過三千多人。然而他布置的極為周密,為了抓獲更多人,他在各條路擺下了縱深的口袋,還在口袋與口袋之間,派人大肆張揚地巡邏,從而迫使那些已經是驚弓之鳥的皇子們不敢犯險,而選擇自己鑽進口袋。
「啊!」
幾聲淒厲的叫聲不時從道路中傳來,驚顫著每一個人的心靈,跑得慢的人立時如喪家之犬般倉惶改變方向,卻發現口袋已被封住了,對著他們的除了弓箭還是弓箭,而等待他們選擇的除了死亡還是死亡。
蘇劍豪並沒有絲毫的留情,事已至此,即使手下留情也不會有任何稱讚,反而會為自己帶來麻煩,像他這樣聰明的人,自然不會為幾個人的哀求而讓自己留下麻煩。當然,皇子和幾位重要的官員還是他生擒的目標,這無非是為了向三皇子展示成果。
相比之下,葉歆所遇到的卻十分平靜,他的身邊沒有一個士兵,只有無數逃出京城的難民。正確的判斷和對凝心的擔憂,使他逃過了一劫。然而現在的他卻要面對另一個難關,因為他選擇了回城。
走入西門,映入葉歆眼前的是西城區完好無損的景象,這一帶沒有受到大火的波及,所以一切如常,只是因為之前的人潮過於擁擠,使得大街上顯的有些凌亂,更可以看到滿地都是被踩掉的鞋子,被擠掉的帽子,就連女子釵環也是隨處可見,甚至還有不少名貴的金、玉器。
看著地上的雜物,不少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。現在整個京城空了一半,自然是盜賊混水摸魚的好時機,有的彎腰拾物,有的向著無人的空宅跑去。
葉歆穿梭在大街上,他的目標自然是凝心,還有最安全的藏身之處。況且他的懷中此時放著十數萬兩的銀票,地上這些金銀之物對他來說,毫無駐足的價值。
他並不是一個人在走,不少城西的居民也都開始返回家園,對他們而言,這場逃難之旅只不過是一場虛驚。看著城西復舊如初,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慶幸的笑容。
「啊!」
遠處的街頭忽然傳來了一聲淒慘的叫聲,使人們失控的情緒都收了回來,全都抬頭望向街頭,臉上盡是懼意。
葉歆也停下了腳步,望著黑夜之中一支支如火龍般遊動的火把群,不禁皺了皺眉。沒想到禁軍的行動如此之快,而且看上去還把西城附近都封鎖了,暗暗慨嘆道:「禁軍行動好快呀!這個張全不愧是做了幾年的九門提督,手腕果然高明,看來他現在是要收網了。」
正如他所想,為了搜捕諸皇子及其黨羽,張全親自帶著城內的禁軍前來阻截,除了留下守城門的士兵外,一萬多人便在西城區外圍形成了一個包圍網,並利用街道做為關卡,搜查所有過往的人。
葉歆並沒有退縮,此時心虛無疑是自找死路,何況他臉色已變,兩鬢已染,即使是軒丘聿也認不出他,四周還有其他人同行,所以他顯得泰然自若,走路也極有信心。
那些拾了寶貝的人們卻遠不如他鎮定,原本興高采烈的臉色頓時僵住,拿著的東西也悄悄地放在腿邊,然後緩緩地鬆開了手指。
當然,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如此貪婪,大部分都想著早點回到家中,所以他們毫無畏懼地向著街頭走去。
葉歆觀察了一番,然後混在人群之中向東走,身邊是十幾個年輕人,有的是青年夫妻,有的是兄妹,有的是朋友。冬末之際,這些人還是穿著單衣,而且上面有著補丁,可見出身於貧苦人家。
一名身著麻布短襖的青年走在他的身邊,看了葉歆一眼,問道:「你也是回家找東西的吧?」
葉歆愣了一下,轉頭打量了他幾眼。身邊這名青年年紀約與他相仿,大約二十歲左右,長的很純樸,臉上還露出略帶傻氣的微笑,一看就知道是樸實無華的青年。
為了安全起見,葉歆表現的十分苦惱,嘆道:「是啊!這麼大的火,只怕是什麼都燒光了。唉!回去碰碰運氣吧!」
青年拍了拍他的肩頭,豁達地笑道:「沒什麼,反正我們還年輕,有手有腳,餓不死我們的。」
葉歆驚奇地瞄了他一眼,暗暗點了點頭。青年的豁達和純樸,的確讓他釋去了懷疑。
「幸虧是那場突如其來的大水,澆熄了大片火場,不然大火也不會這麼快就熄滅了。」青年說道。
葉歆想起凝心,微微笑了笑,問道:「你看到大水嗎?」
「當然,我站在人潮的後方,離火場很近,所以大水剛落下我就看到了。那可真神了,就好像老天特意來滅火似的。」青年滿臉崇敬地看著天空,嘴裡還念念有詞,像是在向天鳴謝。
葉歆又想起靈樞山前那些拜仙山的信眾,默默地讚嘆道:「姐姐本來就是天上仙子。」
青年看了看他,好奇地問道:「你的臉色好黃啊!是不是病了?」
「天生的。」葉歆摸了摸自己疙疙瘩瘩的臉,不由地笑了。蠟黃色的皮膚,再加上黃斑,雖然臉形未變,但面貌已經大不一樣。
青年笑了笑,問道:「我叫孟九,你呢?」
「辛野。」葉歆將自己的姓名調換了位置,變成了自己的化名。
「原來是辛大哥。」孟九咧嘴憨笑了起來。
葉歆一邊與他說話,一邊留意著前方。隨著距離越來越近,關卡的設置一目了然,除了無數提著兵器、手舉火把的士兵之外,街上還堆著許多雜物,形成了兩側的護欄。
「怎麼這麼多兵?不會是又出事了吧?」葉歆說道。
孟九抬頭望了一眼,道:「他們早就出現了,我是最後一批逃出城的,所以看的很清楚。當時他們就在人潮之後,說是為了安全把百姓推出火場。」
葉歆倒吸了一口涼氣,心道:「看來,張全是想把逃難的人趕出西門,然後再一個個盤查。這一招好歹毒呀!外有攔截,內有大網,若不是我用藥改變了一下膚色,只怕無路可逃。」
孟九見他發愣,好奇地問道:「辛大哥,你怎麼了?」
「沒事,只不過擔心過不去。」葉歆說道。
孟九笑道:「放心吧!當兵的不會管我們這些窮人,只要查清楚就沒事了。」
張全所布置的盤查十分嚴密,並不像孟九所說的那麼簡單。因為天黑,雖然有火把,但還是有漏人的嫌疑,所以通過的人都需要搜身。帶有兵器的全都被抓,就連提著柺杖的老人也不例外,都被士兵推攘著送到徵用宅子關起來,待天明再審。
大街中央的關卡前面,排著長長的人龍,都是想回家的平民百姓們,葉歆排在人龍之中,一邊與孟九談話,一邊留意著士兵們的舉動。
忽然,葉歆看到關卡後有一個熟悉的身影,不是別人,正是曾與他一起平定八皇子之亂的齊槐,心中猛的一跳,忖道:「看來,此次政變真正的贏家應該是蘇家,日後這天龍朝就是蘇家的天下了,不過若想在諸勢力中站穩,只怕並不容易。」
齊槐一臉高興地站在關卡側監督,雖然一場大火燒去了京城三分之一的地區,然而政變已成,新皇就要登基,可謂是大功告成,他們這些「功臣」自然會得到晉升的機會。
「下一個!」
隨著士兵們的一聲吆喝,葉歆慢慢地走進了關卡。
搜查他的是一名瘦瘦高高的青年士兵,士兵上下打量了他幾眼,見他面黃肌瘦、身形單薄、衣著破舊,頓時有些不耐煩,揚了揚手道:「走,走。」
旁邊的另一名胖士兵詫異地問道:「怎麼這麼快?」
瘦瘦高高的士兵指著葉歆不屑地道:「你看這小子一臉病樣,只怕連命都不長了,哪兒還敢鬧事?」
胖士兵打量了葉歆幾眼,點頭道:「這倒也是,連包袱都沒有,看來是匆忙逃出來的。」
葉歆擔心的便是懷中那塊禁軍令牌,因為齊槐在場,所以亮出令牌會引來誤會。當然還有那些銀票,若是被查出來也會有麻煩,雖然他已想好說詞,但見士兵們竟然不查,心中更是大安,朝著高瘦的士兵點頭道謝,然後快步穿過關卡。
「站住!」
葉歆聽到叫聲後,猛的愣住了。回頭望去,見齊槐正盯著自己,心中一緊,連忙迎了上去,躬身問道:「將軍老爺,不知道有什麼事叫喚小的?」
齊槐原是無聊,所以隨意叫人來盤查,正好點中了葉歆。但見葉歆一臉恭敬,又被那一聲「將軍老爺」說的十分舒服,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,瞥了葉歆幾眼,覺得面生,不像是官場中人,自然也不會是諸皇子的黨羽,於是揚了揚手,示意他可以走了。
葉歆暗暗長舒了口氣,含笑著朝齊槐行了一禮,然後快步沿著大街一直走,直到轉過一道街口才停了下來,回頭望了望關卡,輕輕一笑,搖頭嘆道:「雖然安排得當,可惜下面的人執行有誤,否則我豈能安然渡過?可惜啊!蘇劍豪,這次抓不住我,下一次可就沒機會了。」
剛剛渡過難關的他,竟為張全的布置無法起到效用而惋惜了起來,若是給張全聽了,只怕會氣得吐血。
「你怎麼不走呀?」一隻手突然搭在他的肩上。
葉歆赫然一驚,回頭望去,卻見孟九憨笑著站在他的背後,心中大安,笑著應道:「沒事。」
孟九善意地問道:「你的家在哪裡?」
葉歆正打算回府,自然不願意與他一起走,微笑道:「你先走吧!我還要等人。」
「哦!」孟九詫異地看了看他,然後徑自向南走了。
葉歆站在十字街口,觀望了一下四周,然後轉身往東走去。
西郊十里坡的大道上,一匹快馬從西北飛奔而來,馬上之人正是峰。因為心中擔心葉歆的安危,所以整日縱馬狂奔,連飯都忘了吃,直到深子夜過後,才匆匆趕到京郊。
「站住!什麼人?」幾名黑雲騎兵縱馬迎了上去。
「是我。」峰一眼就認出這些黑雲騎兵,傲然應了一句。
黑雲騎兵走近一看,都認出了他,連忙恭敬欠了欠身,道:「原來是二總管,大人正在樹下。」說著,指向身後的一排樹林。
「知道了。」峰撥轉馬頭便向蘇劍豪所在之處走去。
嵐正陪著蘇劍豪坐在樹下督軍,見他平安回來,心中大安,迎上去拉著韁繩,含笑問道:「辛苦了吧!快下來歇歇。」
「沒事。」峰躍下馬背,看了姐姐一眼,然後走到蘇劍豪面前道:「姐夫,人沒抓到,好像是上了眠月河北岸。」
「算了。」蘇劍豪剛剛得到消息,已抓住了四皇子、殺了九皇子,現下心情大好,所以一點也不在意,而且有信心能抓住葉歆。
峰一邊抹著額上的汗珠,一邊疑惑地看了看道中的關卡和嚴密盤查中的士兵,詫異地問道:「姐夫,這是怎麼回事?你們不是進城了嗎?」
蘇劍豪眼光有些陰鬱,冷冰冰道:「兵變的消息走露了,諸王放火燒城,以圖趁亂逃生;我設下關卡,封鎖西城外的所有道路,等著這些王爺們自投羅網。如今已抓住了四皇子,九皇子也被射殺了,至於其他的諸子,也很快就會落網。」
峰與他相處的日子雖然不短,但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眼神,又想起他如今所用的手段毒辣非常,就連皇子也敢殺,而且還表現的無動於衷,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也是皇族成員,不禁又驚又怒。
蘇劍豪感受到他異樣的目光,淡淡地笑道:「天下大變在即,多想無益,為了保全蘇家的地位,沒什麼好猶豫的。」
峰微微撇了撇嘴,他的心只向著葉歆,蘇家的榮辱興衰與他毫無關係。
嵐坐在他身邊柔聲道:「我們知道,放心吧!我們姐弟會支持你。」
「嵐妹,有妳這番話就夠了。」蘇劍豪聽了嵐的話很舒服,滿臉微笑地拉著她的手,放在手中親暱地揉搓著。
「姐夫,葉歆呢?」峰不識趣地問了一句。
蘇劍豪神色一變,沉著臉道:「暫時還沒有消息。現在人太多,若是要全部查完不容易,不過城內有張全的大網,城外有我的大網,密不透風,他絕對逃不了。」
峰心中向著葉歆,對於蘇劍豪如此高傲的言詞,自然是極不順耳,但礙於姐姐在場,所以沒有反唇相向,心中暗暗冷笑道:「憑葉大哥的智慧,就算是不用動手,也能將你們蘇家玩弄於股掌之上,想抓他沒這麼容易,就算一時得意,也沒什麼大不了,我倒要放亮雙眼,看看你蘇劍豪怎麼栽倒在葉大哥面前。」
嵐抬頭盯著他。姐弟相依為命,這些年都了解對方的脾性,見他眼中寒光閃動,自然明白他的想法,心中又憂又嘆。兩個親人竟成了對頭,如何能讓她安心,只嘆自己運氣不濟,以至於有今天的局面。
蘇劍豪絲毫不知道這對姐弟心中所想,依然在為蘇家日後的發展做打算。如今大局已定,新皇不日將要登位,如何穩住昌州,屈復清將是重要的一步棋;至於鐵涼和清月大兵壓境,是預料中的事,只要屈復清能擋住一陣,其餘勢力皆不可慮。
隨著陣陣地斥喝聲,關卡前的士兵們如狼似虎地喝斥著那群原本高高在上的老爺,就連皇子也不留面子,刀柄槍身不時地落在他們的身上,哀嚎聲、呻吟聲、慘叫聲,此起彼落。
峰看在眼中,不由地心中感慨。權力場中瞬息萬變,昨天還高高在上,今日就成了階下囚。昨天卑躬屈膝,今日卻是不可一世,如浪花起伏,無日無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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