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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芝三人來到黃河邊,他們想要渡河入陝,可是他們找了大半天,仍未看見一戶船家。過了午後,才見一葉小舟緩緩駛來。
「船家!船家!」三人不斷向那小舟揮手。
船家好像看到了他們,駛到他們的跟前。
曹芝見船家,大喜,說:「我們要渡河入陝,可否載我們一程?」
老船家聽到他們的話,當下搖頭,說:「你們要到對岸?我不去!你們找別的船吧!」
小淳說:「船家,我們找了半天,好容易才見到你這只船,你可以幫幫忙,載我們渡河嗎?我們會給你錢的。」
老船家仍在拼命搖頭,說:「你們到對岸幹嘛?對岸是秦境啊!」
曹芝用她的山西腔,說道:「老鄉,我們知道那邊是陝北,我們要到那邊去找我們的大哥去啊!」
「哎呀!小兄弟!我看你是咱們的同鄉,我勸你們還是別去了!」
「為什麼?」
「過了河就是秦境,秦賊猖獗;那邊沒有一片是太平地,逃離秦境的鄉民愈來愈多,你大哥大概也該走了吧!」
「我哥哥是不會離開的,他是從京城派往陝北的參將!」
「呵!你哥哥是鎮西軍!」船家說:「你哥哥可知道你們要過去?他派人來接你們了嗎?」
曹芝想了一會,說:「嗯!大軍就在對岸等我們!」
老船家想了想,問:「你們能付多少?」
曹芝說:「五個銅錢!」
「那邊是太危險了!」船家說。
「七個銅錢!」
船家再想了想,才說:「好吧!上來吧!我把你們送過去,馬上就要走!你們別妄想我會在岸邊等……無論你們的人在、還是不在,我都得馬上走,你們知道嗎?」
曹芝點點頭,就馬上跟小淳和小月跳到船中,生怕船家又改變主意。
船家把小舟駛入河中,一邊搖櫓,一邊說道:「你們三個少年人,真是不知天高地厚……陝北那邊可不是鬧著玩耍的地方……這幾年,整個夏天就沒有下過一滴雨,一入秋,又淫雨連綿,天寒結霜,那些禾苗未長出就已經凍死了……鄉民採蓬草來食,吃完了蓬草,就吃樹皮,到冬天什麼都吃完了,就到河邊吃石頭……不多日,就飽脹而死。那一邊,滿地都是餓死的飢民,活著的人挖一個大坑,一下就埋葬幾百人。那些賤農無法耕種,官府的田稅、雜稅又逼得緊,活下來的寧可跑去作賊,也不願守在田裡,唉!」
小淳答說:「我們也是從那裡出去的,那已是八年前的事了,那時候也是極貧苦,沒有口糧,可是仍能住人……」
「那些年頭……我記得……苦是苦了,把小孩子賣掉,也可換一家半年的溫飽……」
小淳和小月也記得自己是被賣到京城,換了十兩五錢銀……那些銀兩都可能被崔老頭花盡了。
船家續說道:「那些飢民作毛賊,都只是偷盜搶劫,還未至於要你的命……可是,那些山賊,實在是太嚇人了!他們一來,呱啦呱啦,一條村莊就被夷為平地,見人殺人,姦淫婦女,半天下來,好好的一條村莊就變為死城!」
芝兒聽罷,憤然說:「那些惡賊實太可惡!怎可如此目無皇法!」
「皇法?皇法在陝北是走不通的!」船家苦笑說。
「朝廷不是派了大軍剿賊的嗎?」
「說的也是!鎮西軍來了!好像是平靜了一些!」
曹芝聽說鎮西軍的威名,即感臉上生光,心想:「這是理所當然的,我哥哥們的軍隊,必教這一幫毛賊膽顫心驚,聞風而逃。」
小淳問船家說:「船家,那麼,秦境可有安居之地?」
「哈哈!有嗎?南邊西安和鳯翔兩府吧……那邊官多,總得太平一點……不過,那邊官多稅重,平民百姓也是吃不消……這邊是快活,那邊是慢死……你自己選吧!」
小淳聽罷,不禁低聲嘆氣。想不到出宮之後,生活是如斯艱苦,當日被淨身入宮,也不知是幸、還是不幸。
船行了半個時辰,便慢慢靠岸。船家見沒有官兵等候,叫道:「你們的人還沒有來到哩!」
芝兒心裡有數,明知這是騙船家的說話,即說道:「別慌張!他們該馬上要來,我們上岸再說!」
小淳心裡不安,問船家說:「船家,這裡附近有人家麼?」
船家見與三人投緣,三人又文質彬彬,手無縛雞之力,便對他們說:「你們一定要路上小心啊!如果真的找不到你們的人,從這裡上岸,向東邊走,大概一個時辰的步程,該有一條村莊,你去求求他們,給你們一個方便。告訴他們,渡頭的張老頭,是你們的朋友。」
曹芝三人感激張老頭的仗義,連忙拜謝。
三人上岸,已近黃昏。張老頭把他們送上岸,就頭也不回,馬上回航。曹芝想向老船家道謝,也沒有說得半句話,小舟已駛到江中。
曹芝三人亦不敢久留,匆匆向東走去,還趁天色未黑,找一處落腳的地方。他們如船家所言,走了約一個時辰,來到一條村莊前面。可是,這村莊卻不像是尋常村里,他們看到是一堵圍城,一堵用石頭黃土做的圍牆,把村子重重圍住,這圍牆足有兩個人的高度。圍牆頂鋪了荊棘蒺藜,圍牆中偶有一扇小窗,讓人可窺見村內的情形。這時候,日頭西掛,霞光已露,再過半個時辰,就會日落西山,斗轉星移。
曹芝在圍牆外,叫道:「請問一下,村裡有人嗎?」
曹芝往圍牆內看去,沒有看見人影,也沒有人回話。
小淳喊道:「我們是路過的,想借貴村莊度宿一宵。」
裡面仍沒有人回應,只是曹芝隱約看見一些木籬笆後,有微動的人影。日影西斜,那長長的人影映在地上,給曹芝看見了。曹芝呼叫道:「那一位兄弟,我看見你了……你們不要害怕,我們只是路過,沒有惡意……你看!我們只是兩個窮書生,和一位姐兒。」其實,曹芝沒有看見那是什麼人,只是順口叫了一聲「兄弟」。
小淳又說:「是渡頭的張老頭叫我們來找你們幫忙的。」
這時候,木籬笆後才走出幾個人,他們是幾名壯漢,手持著鋤頭、利斧。他們走到小窗前,向外看去,果然只見兩位瘦小書生和一位姑娘。他們圍在一起,商議了幾句,一人就走上前來,對芝兒三人說:「你們到這邊來。」他示意叫三人往前再走一段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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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人向前走,至圍牆一角。見圍牆下方有一扇木門,他們聽到牆內的人搬動石頭,再看見木門被打開。這一堵木門只有半個人的高度,能讓幾個人矮身進出。門打開了,三人彎身內進。三人入村後,村民馬上把門關上,又移動大石,把門堵住。
那領頭的壯漢說:「你們是哪裡來的人?」
曹芝拜道:「我們姐弟是從京城來的,路過這裡,想借宿一宵而已!」
壯漢說:「你們是認識張老頭的?」
「是的!老頭是我同鄉!他說這村子的人熱心好客,叫我們來借宿。」
壯漢聽罷,哈哈大笑,說:「熱心好客?這鬼地方會有客人的麼?老頭幫過我們,把一些婦孺送到對岸,我才會讓你們進來!」
曹芝心想:「難怪一提起張老頭的名字,他們就讓我們進來,原來張老頭是他們的恩人!」曹芝說:「真感謝你們!如果你們不收留,我們就可能要風餐露宿。我們姐弟三人姓曹,我姐姐叫曹淳,在下是曹芝,舍弟曹月。」
壯漢見三人溫文儒雅,沒有惡意,也鬆了一口氣,說:「我叫王大順!是這村子的當家!」
曹芝拱手拜道:「王大哥!」
王大順也召了身後的幾位同村兄弟,向三人一一引見。曹芝覺得這村子很奇怪,日暮黃昏,這個時候,該是家家起炊煙、戶戶滿兒孫。可是,村子裡沒有人聲,完全是靜悄悄的。
王大順說:「你們先入村內歇著吧!」
曹芝三人跟隨村民,走入村內。曹芝一邊走,一邊環目四顧,村內一排一排的農舍緊緊相連,農舍內卻是空蕩蕩的,偶然有一二老人坐著,又或是三兩壯漢,村裡邊沒有女人,也沒有孩子。
小淳也覺得這村子很奇怪,在他的記憶中,家鄉的村莊不是這樣子的,小淳好奇問道:「王大哥,你們的村子很奇怪啊!」
王大順說:「是啊!本來這村子不是這個樣子……小屋子散佈在山上……秋收的時候,一大片金黃色的稻田,家裡的女人和小孩圍在桌邊,吃土豆餅、羊羔肉……可是,現在都不一樣了!」
王大順把他們帶到一空屋子內,說:「你們就在這裡歇著吧!明天早上,你們就趕快離開!」說罷,就離開他們。
曹芝答謝大順後,退回屋內。曹芝問小淳說:「小淳,這村莊很奇怪嗎?」
小淳說:「嗯!你們不覺得嗎?這裡只得男人,沒有女人,沒有小孩,這些屋子緊緊相靠,村外還有圍牆,與其說是村落,我說更像是軍旅行營。」
「軍旅行營?」曹芝眉頭緊皺,說:「他們不會是賊吧!」
小月說:「也不像!我們手無縛雞之力,如果他們是賊,也不必對我們如此有禮!」
「也許只是我想多了!」曹芝忐忑不安,她細想了一會,對二人說:「我還是要出去看看!」
「芝兒,別去!」小月拉著芝兒。
芝兒說:「別怕!我只是到門外走走,不會走遠!」
芝兒就走出門外。她走回到圍牆前,見王大順和幾位壯漢仍然在那裡守著,他們拿著鋤頭和斧頭,安靜地坐在那裡,細聽著牆外的情況。這時候,天色黑了,這一夜月色明亮,可以看見這幾個人沉默的身影。他們守在那裡,安安靜靜,似是擔心圍牆外的事情,多於村內的事情。芝兒看見他們沒有異樣,舒坦了點兒,就返回屋子去。
曹芝對小淳小月二人說:「他們對我們似是沒有惡意!我們早點歇著吧!明天還要趕路!」
三人在屋子內,感覺妥妥當當、安安穩穩。這段日子,能有一宿好眠,已經是萬幸了。曹芝像往常一樣,倒頭睡去。小淳小月勞累了一天,也是非常疲倦,亦昏昏入睡。
夜來,只得風聲蟲叫,四週一片死寂。
「賊來了!」倏地,有人大叫道。「賊來了!」
曹芝在夢中驚醒,她打開門,往屋外一看,見圍牆那邊有火光,又聽見不斷有人說:「賊來了!賊來了!」曹芝不禁嚇了一驚。
小淳和小月也被吵醒了。他們走到芝兒身後,驚問:「芝兒,發生了什麼事?」
芝兒對二人說:「我去看看!」
小月驚道:「別去!那邊可能有危險!」
芝兒心裡也害怕,但總要弄個明白,便說:「我只去看看,馬上就會回來,你們進去,躲避一下!」
芝兒急步走往圍牆前,只見村內的男丁都跑了出來,無論是年老的、年少的,他們每個人都手執利器,他們眼中有火,要準備跟敵人死戰一般。
圍牆外有人叫道:「你們這一幫廢奴,乖乖出來投降,交出所有家當,也許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!否則,我們入村,要你們全都人頭下地!」
村民們屏住氣,一言不發,不答話。王大順神色凝重,緊繋握住鋤頭,他瞥見曹芝,即示意,叫她退回屋內。
圍牆外的人續叫道:「我操!你們還不讓我們入村,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!兄弟們,我們攻!」
這一下子,村民們都一湧到圍牆邊。圍牆是他們的屏障,外邊的人不易攻入,老人家就搶著俯在小窗前,窺探牆外的情況,偶而有一二刀劍從窗外刺來,老人就拿起斧頭,跟他們拼命。
「兄弟們!要撐住呀!」王大順吼道。
牆外邊的人想要爬進來,可是那圍牆高而直,不容易被征服。
「我操!攻進去!」賊頭子高聲喝叫。
外邊人聲鼎沸,非常混亂。圍牆內的村民四處奔走,亂作一團,在黑夜中,在混亂中,他們無法辨別敵人從哪一方來襲。他們一聽見有異動,就一窩蜂的搶到那一方去,只像一堆瞎眼的狂牛一般。
村內的人都急得像熱蝸上的螞蟻。曹芝看見這情況,起初也真的被嚇得慌張起來,她掩住嘴巴,幾乎要大叫出來。可是,她勉強叫自己平靜下來,心想:「如果是兩位哥哥,他們會如何應付呢?如果我是兩位哥哥,我能做些什麼呢?」她拼命想著文詔和文耀。曹芝想到兩位哥哥擒拿魏良卿的時候,是何等冷靜沉著,她知道了,這個時候,必須細心觀察,再果斷行動。她想到這裡,一顆心就不再顫慄了。
在慌亂的人群中,曹芝細心聽去。忽然,她聽到有東西架在牆上的聲音,曹芝心中一寒,驚道:「是梯子!是梯子!在那邊!在那邊!」她直指圍牆的一角。
王大順聽見芝兒的叫聲,不敢怠慢,即呼道:「兄弟們,拿長矛!」
王大順跟幾位兄弟,跑到芝兒所指的方向,果然見賊人從牆外爬進來,那賊人爬到圍牆頂,一下子就按在荊棘上,他雙手一痛,冷不防就給王大順的長矛刺中肩頭。那賊人哀號了一聲,就跌到圍牆外。接著又看見另一人爬到牆頂,他們就像是陰魂不散一般,一個又一個地出現在牆頂。王大順和其他兄弟,不管來人是誰,就舉矛刺去。
曹芝再細心聽去,又叫道:「那邊也是!快去!」
王大順立即呼道:「老三!老四!拿長矛!到那邊去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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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大順轉個臉來,看見另一人翻牆而來,他們幾人又再合力,用長矛把敵人敗退,他們舉矛狂刺,那人即血洗土牆,血污濺到曹芝身上。另一邊,老三和老四也同樣手持長矛,發狂地向牆頂刺去,把想翻牆而來的賊人嚇退。
外邊的賊王大叫道:「我操!你們再上!給我撞!」
曹芝大驚,叫道:「木門!木門!快去頂住!」
曹芝也管不得了,馬上跑到木門那邊,用身子頂住那堵門的大石。幾名壯漢看見這情狀,急忙跑去援助曹芝,他們用力把那大石頂住。外邊的賊人用大木柱撞擊木門,轟隆轟隆的一下一下衝撞過來。曹芝和眾人合力支撐住。這一聲一聲的轟然巨響,衝撞得曹芝的心房也在劇痛。
「芝兒!」這時候,小月和小淳也出來了。小月弱質纖纖,也死命的用身體頂住那守門的大石。小淳顧不得自身的安危,拿起一支長矛,也閉著眼睛,往圍牆上刺去。
一時間,村莊內那一百多位男丁和曹芝三人,就並肩在這堵黃土牆內抗賊。
賊王喊道:「他媽的!飯桶!給我爬過去!」
賊子前仆後繼,有些人就這樣掛在土牆上。
「翻過去!翻過去!」
偶然有一二賊子越牆而進,可是,他們剛翻過來,就重重的跌在地上,給老頭們揮斧砍殺,當下血水四濺。
「我操!我操!」
就在賊王的狂罵聲中,大家苦戰了兩個時辰。曹芝那撐住石頭的小手在流血,小月頂在曹芝身後,亦已幾乎站不住腳。小淳看見那血洗圍牆的情狀,被嚇得退到屋後。村民沒有被嚇退,反而是愈戰愈勇。
一線晨光初露,照在王大順的長矛上。
「我操……」賊王的聲音有點沙啞了,他仍在罵道:「你們這幫廢物,就連小小的村莊都攻不下……我王嘉胤的顏面往地洞裡放好了!你們都給我退下吧!」
賊王喊了一聲:「退!」牆外立即安靜下來,牆頭上再沒有人聲。轟隆隆的撞門聲也於瞬間消失。
老頭們向小窗外看去,那些賊人收起兩條木梯,和那撞門的大柱子,迅速離開了。
老頭叫道:「大賊王嘉胤跑了!」
這時候,曹芝的意志力已經耗盡,她眼前一花,雙腿發軟,整個人倒在地上。小月也一樣,軟軟地坐了在地上。小淳從屋後走出來,扶起曹芝,見她的雙手滿是血絲。小淳慌張起來,叫道:「芝兒!你醒一醒,你醒一醒!你不要嚇唬我呀!」
王大順撐著長矛,也走過來,看望芝兒。王大順自己也受傷了,肩膀的血水在不斷流出。王大順見芝兒的臉色鐵青,好不難看,他蹲下來,仔細察看曹芝,輕輕拍打她的臉頰。
這時候,曹芝慢慢醒轉,見小淳小月都安然無事,心裡才寬了。曹芝強撐起身子,可是一雙手碰到地面,即痛得臉容扭曲。
王大順是粗獷的莊稼漢,他二話不說,一手把曹芝扶起,問道:「小兄弟,你還行嗎?」曹芝的身體甚輕盈,就這樣給王大順拉了起來。
曹芝忍痛,強顏一笑,說:「王大哥,我還好!沒事!」
王大順翻開曹芝的手掌,見她滿手鮮血,心裡感動起來,說:「小兄弟,真感謝你!如果沒有你的提點,我們可能已栽在賊人手裡。」
曹芝搖搖頭,說:「甭謝!難道我可以袖手旁觀嗎?我們是在一條船上!」
小月心繫曹芝的傷勢,說道:「芝兒,你別再說話!先療傷吧!」說罷,小月便把曹芝帶回屋子裡去。小月讓芝兒好好的坐下,用清水替她把傷處洗淨,再用布包裹。
曹芝看見自己的兩隻手,苦笑說:「你們看!就像兩隻大粽子掛在臂上一般。」
小月和小淳沒有曹芝的笑容,兩人憂心忡忡,他們一想起昨夜的情景,就擔心得嘴角都垂下來。
小淳說:「芝兒,我們還是回山西吧!我們不能再留在這鬼地方。」
曹芝心裡明白,經過昨晚一役,她終於明白到,她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樣堅強,她還是有束手無策的時候。在陝北,正如老船家所說,這真是不能鬧著玩耍的地方。這裡是一個戰場,戰場裡的人會死亡,是真正的死亡!曹芝看一看見身上的血污,就記得是那死去的賊子的血,曹芝想到這裡,竟有點想吐的感覺。
這一刻,曹芝心亂如麻,大家已經來到這地方,要回去,成嗎?能嗎?
此時,王大順走進屋內,他的肩傷也給包紮好了。他帶了兩位兄弟來,他們一個拿著衣服,一個拿著一盆熱食,來到三人面前。王大順對三人說:「真抱歉!你們作客的,我們都沒有好好的招待過,這裡有一些衣服,你們換過吧!看!你們好端端的袍子都給弄髒了。真抱歉!我們沒有更好的東西,這些衣服是我老婆和兒子的,看來也合身!」
曹芝見王大順是很一位很老實的男人,又想起昨晚他是如何勇敢地對抗賊人,心裡對這粗魯的鄉下人心生敬意。
「王大哥,真感謝你!」
王大順尷尬一笑,說:「其實,我也不習慣說這樣的客套話!小兄弟,我家的口糧不多,這裡有幾碗土豆粥,你們也吃一點吧!」
王大順說罷,那兩位兄弟就把衣服和土豆粥放下。王大順正想離開,卻給曹芝叫住。曹芝說:「王大哥,我們能聊一聊嗎?」
王大順回頭說:「當然可以!你是我們的恩人!」便對身後的兩位兄弟說:「你們去拿酒來!」
王大順請曹芝三人坐到桌邊,又把土豆粥送到他們面前,說:「粥還熱哩!快嚐!」
曹芝三人吃著,覺得這粥真是美味。小月和小淳掩嘴而嚐,皆點頭稱是;曹芝則學著莊稼人的豪氣,大聲讚好。三人吃飽了,那兄弟也把一罈酒拿來了。
王大順為各人斟了一大碗,舉碗說:「來!乾掉!」
曹芝的酒量極淺,她喝了一口,覺得一團火從嘴巴裡燙起來,再從喉頭燒到心頭。曹芝不自覺把舌頭伸了出來,叫道:「辣!」
王大順見三人不習慣,滿不好意思地說:「這酒不夠好嗎?我想京城的酒一定是那些百年佳釀,你們大概喝不下這些鄉間劣貨。」
曹芝急道:「不是!不是!只是窮書生一向很少喝酒而已!」
王大順嘆說:「唉!你不是窮書生,你是小英雄!」
「不敢當!不敢當!」
「看你!瘦小得可憐!可是膽子大、心思細!還死命幫我們撐住大門……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人,你也這樣仗義出手,你不是小英雄,是啥?」
「沒有!沒有!情勢危急,任誰也會出手!」
「好!小兄弟!來!乾!」王大順又叫乾杯。
曹芝勉為其難,再喝了一口。小月和小淳相視無言,小月想把曹芝按住,叫她不要再喝,不過,曹芝仍然是再喝了一大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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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芝有點酒意,臉上泛紅,她真想問個明白,說道:「王大哥,這一幫是什麼人?為什麼要強攻你們的村莊?」
王大順又喝了一口,嘆了一聲,說:「你們是外地人,不知道陝北的情形……本來,我們這地方雖不富庶,但一片瘦田,也可養活家人。可是,近年夏天奇旱,秋後就下雪雨,禾苗長不出來,山上的村民多半在挨餓……有些人挨不住,就跑去作賊……尤其是北面的山區,那裡逃兵多,那些逃兵極凶悍,糾眾劫掠。山賊愈來愈多,愈來愈猖獗……他們一來就是幾百人,甚至是一千人,他們所經過的村里,全被洗劫一空……最可怕的是,他們連婦孺也不放過!」
曹芝慨然說道:「所以,你們就把女人和小孩都送過河去。」
王大順點點頭,說:「只有張老頭肯幫忙,把女人和小孩一家一家的送到對岸……三個月前,我們知道那些賊子早晚會來,我們就把女人和孩子送到山西……然後,把散在山頭的鄉里全都搬到這裡,再集合全村男丁的力量,築起這堵土牆……就是怕賊人來犯。」
小淳問:「為什麼你們不跟那些婦孺一起離開呢?」
「我們不能走!這片是我們的土地!我們還有口糧,是因為這片土地靠河邊,讓我們仍能在這災荒之時,得到水源,養活家人……我們這村內仍有糧食,這比起北邊的人家,已是非常幸運!我們一旦離開,這土地被人家佔據了,我們怎樣活下去呢?」
曹芝嘆說:「你們就是為了保護這家園,才拼死跟賊人搏鬥!」
王大順說:「大概半個月前,賊人就來犯了。起初,只來了十幾個,他們來叫囂、來示威,叫我們投降,但我們不開門,他們無處入手,擾嚷了半天,就離開了……幾天之後,那王嘉胤帶了一大群人來,約有一百多人吧,他們想強攻入村,可是他們沒有工具,爬不上圍牆,也就失敗了……昨晚是第三次來犯……想不到他們做了梯子來……這一仗是最困難的一仗!也希望是最後一仗!」
「你以為他們會放棄攻擊你們嗎?」曹芝問。
「我不知道,我只想死守這村子,直至賊人放棄為止。我希望經過昨天一役,我們殺了他們幾個人,他們就會離開。」
「他們為什麼要攻擊你們?又為什麼會放棄你們?」
王大順被曹芝一問,才發覺自己沒有想過這事情,一時間,他答不上話。
曹芝說:「就因為他們知道你有餘糧、有利器,他們才來搶掠。如果你們是一窮二白的村莊,他們才不會費勁來攻打你們。你們一日還有餘糧,他們就不會放棄……」
「你是說,他們仍會來犯!」
「而且會越來越烈,他們在外邊,有的是成千上百的賤命;在你們村中,每一條性命都極寶貴,少一個人就是一個人!」
王大順慨然說:「難道我們真是要投降?不成,就是投降了,也是會沒命的……我們殺了他們這麼多人,他們怎會輕易放過我們呢?」
小淳聽到他們的對談,曹芝竟說賊人會再來攻伐,即慌張起來,說:「芝兒,我們馬上離開這裡,我們馬上返回山西,到你大同的老家去!我們馬上就走!」
曹芝眉頭緊皺,沒有言語。
小月知道大家難開京城的目的,是為了尋找文詔,現在功敗垂成,她握住芝兒的手,安慰說:「芝兒……」小月自己也是心亂如麻。
小淳說:「你們回京城吧!在京城,生活雖不能盡如人意,可是,也可以安安穩穩地過活呀!我們在這裡,朝不保夕,隨時會喪命呀!」
曹芝苦思了一會,仍然無語。
王大順見曹芝一臉苦惱,也明白大家的難處,他說:「其實,你們也該早日離去,我也不敢保證我們能撐多久!」
曹芝問口說道:「王大哥,不是這個問題!」
小淳追問:「曹芝,那是什麼問題?」
曹芝說:「我們不能貿然出村!」
王大順明白了曹芝的用意,說:「小兄弟,你是擔心出村後的安危嗎?」
曹芝點點頭。
王大順續說:「這也是我的難處!我不敢請你們留下,也不敢請你們離開……那幫賊子可能就在附近,你們能平安走進來,是一時的運氣。你們出去,真怕會遇上他們,尤其是你姐姐……」王大順瞥了小淳一眼,覺得這姐兒一旦遇上賊人,就不堪設想,他又說:「而且,就算走到河邊,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渡河!」
曹芝說:「我不知道怎樣才可以平平安安地離開,這才是我真正的難處……現下,最安全仍是留在村內……可能我們也要跟你們一起成功退賊後,才可以離開!」
王大順看著曹芝,心裡有點感動,在這個時候,竟然有人願意留在村內,與他們一同抗賊。小淳聽到曹芝這說話,悶聲不響,他心想,這村子裡的人怎能擊退那些凶悍的賊匪,大家留在村內,只有等死的份兒。
曹芝一直緊緊皺著眉頭,她在努力動腦筋。忽然,她呼了一口氣,她終於想通了,就抖擻精神,對王大順說道:「王大哥,你知道你們這圍牆的毛病嗎?」曹芝提起精神,開始回想昨晚攻守的情況,思索其中的長短利弊。
王大順說:「有毛病嗎?這土牆足有一尺厚,已經很堅固了,也有二丈高,抵得住敵人了。」
曹芝說:「它又高又厚,的確是很好的屏障……可是也因為它又高又厚,我們完全不知道賊人會用什麼來進攻、從哪一方來進攻……我們必須知己知彼,才可以抵禦敵人。」
王大順猶疑說:「這……難道要我們拆掉它?」
「當然不是!我的意思是,你們要在村內建一座哨站,能看通四方的哨站。」
「啊呀!我從沒有想過哩!小兄弟,你說下去!」
「你們拆掉幾所空置的房子,把土頭堆高,建一座中空的高塔,這塔子要比土牆高,裡面放一道梯子,讓一兩個人爬得上去,塔頂四面要有小窗,讓塔中的人能眼看四方,又不至於給敵人射殺。」
「好!我馬上吩咐下去!」王大順叫道:「老三,你吩咐下去,馬上拆掉村中空置的房子,把土頭石塊拿到圍牆前。」又轉臉問曹芝:「小兄弟,還有什麼吩咐?」
曹芝再細想了一會,咬咬牙,說:「這裡就只得那麼的一百多人,如果他們來一千,我們怎能以一敵十?如果我們能以一敵十,以逸待勞,才能守得住村莊……這樣打消耗戰,賊人覺得不划算,才會放棄!」芝兒自言自語,說:「我們要的是能往外進攻的武器!」她想得入神,一面喃喃自語,一面走出屋外,她張目四顧,村子內能作武器的東西不多,只有滿地的石頭。曹芝叫道:「石頭!就用石頭!」
王大順三人緊緊跟在曹芝身後,又不敢打擾她。
曹芝轉身對王大順說:「叫兄弟們把家裡最長的木塊拿出來,我們要做幾座『擲石台』!」
「擲石台?」王大順摸不著頭腦,但也順著芝兒的吩咐,說:「好!我馬上去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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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王大哥!我換過衣服,馬上就出來!這身衣服讓我作嘔,教我腦筋不靈,我再想清楚一點,就馬上出來!」曹芝說罷,就轉身入屋。
王大順也不敢怠慢,馬上到村裡吩咐各人,加緊作工。
小月凝視著曹芝,她那頑強不屈、苦思對策的樣子,直教她想起文詔。小月一向覺得曹芝只是一位長不大的頑劣小妹,從沒有想過曹芝在這境況下,仍能抖擻精神,從容冷靜地面對。曹芝的勇氣與謀略,就像文詔少爺一樣。小月對這位朋友,真是越來越敬佩。
小淳卻不以為然,他想到昨晚的一戰,就恨不得馬上離開這鬼地方。他覺得曹芝是瘋了,打仗打得瘋了……竟然說要逼退賊人才離開,這真是妙想天開!
芝兒換了一身村民的衣服,用她那大粽子般的手,畫了幾張「擲石台」的圖樣,拿給王大順看。那擲石台其實是一座跳板,中央用木架支撐,還要坐得兩個人,把板子壓住;一端綁上一個籃子,籃子中放大石,另一端可讓一個壯漢用力踏下或跳下。那壯漢一跳下去,那籃子中的石塊就向外飛出,擊向村外的敵人。曹芝就姑且叫這東西做「擲石台」。
王大順看見這擲石台的模樣,心中大喜,即叫道:「兄弟們,快按此圖來做這擲石台!」
曹芝再看了看,仍感不滿意,說道:「這擲石台的中央能用其他東西替代這兩個人嗎?若要兩個人按住板子,我們就浪費了兩雙能打仗的手!」
王大順再細看了一會,叫道:「請叫老伯公來!」又轉臉向曹芝說:「老伯公是我們這裡最好的木匠,他一定有辦法!」
王大順把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叫來,向他展示了擲石台的圖樣,老伯思量了一會,向圖樣指點了一下。老伯肯定地點點頭,拍拍胸口,就走到那些在建造擲石台的兄弟跟前,跟他們商議。
王大順走回芝兒的跟前,對她說:「老伯公說這事易辦,他還說兩天之內,就可以做好三座擲石台!」
「那就太好了!」曹芝說:「我是那種只會說、不會做的人!你們有好工匠,那就最好了!」
曹芝再環顧高牆,盤算了一會,又對大順說:「王大哥,你請一位兄弟,在這牆上,每隔一肘,劃一個刻度,從木門中央開始為一,一直數下去。」
王大順應道:「知道了!」
王大順指揮著村中的兄弟搭建那哨塔,又命令當中一位識字的兄弟,在高牆上寫刻度。老伯公與其他工匠就建造擲石台,曹芝那一雙大粽子般的手,未能幫助各人,她站在一旁,不時與王大順商討,那抗賊的方略。
三天之後,哨塔和三座擲石台大功告成。曹芝和眾人試用擲石台,曹芝爬到哨塔頂,指揮著幾名壯漢,沿著高牆的刻度,以擲石台攻擊圍牆外的東西。曹芝叫道:「台一,度二十,放!」即是命令擲石台一,向圍牆刻度二十的方向,擲出石塊。
起初落點還未妥當,壯漢們再試了幾次,終於能控制得到。晚上,曹芝又仔細思量領導的方略,她寫明在對戰中,主帥發號司令的方法,教導那在哨塔頂的領兵人,如何指揮塔下的部眾,還有調動那最重要的三座擲石台。
曹芝把寫下來的方略,一一詳述給王大順,叫王大順照樣吩咐各人,讓他們必須遵從首領的指揮。
曹芝對王大順說:「我仔細數過,村子裡有一百零五個人,加上我們三個,就共有一百零八位……我們就是水滸傳中的一百零八個好漢……可是,我們也只得一百零八位,我們得每人堅守自己的崗位,才可以以一敵十,把賊人逼退!我們每個人都要聽首領的話,所以,這首領也必須明白每一個人能做的事!」
王大順向曹芝拜說:「請小兄弟作我們的首領吧!」
曹芝立即搖頭,坦然推辭說:「我不能擔當此重任,原因有二。其一,我是外人,不認識你們每一個人,你們也不認識我,我無法服眾。其二,你看!我這一副身子,弱不禁風,我爬到哨塔頂,能撐多久?一不留神,摔下來;我死了,不打緊,卻會誤事。」
王大順明白曹芝的用意。
曹芝說:「王大哥,你是這裡的當家,你要鎮住大家的心……還有,你也要找兩位副手,萬一有任何不測,也有繼承人……這才是一個真正領袖所要做的事情!」
王大順敬服於曹芝的器度和風範,不禁叫了一聲:「小英雄,請受大順一拜!」當下跪了下來,又說:「小英雄,如果你不嫌棄,我就拜你做大哥好了!」
曹芝見狀,大驚,呼道:「王大哥!這不成哩!你起來吧!」
「不!你必須答應,否則,我不起來!」王大順這莊稼漢,心裡敬重曹芝,就要徹徹底底地拜服於這小英雄腳下。
「王大哥,別這樣吧!如你不嫌棄,我就像你家人一樣,叫你一聲大順吧!」曹芝靦腆地說。
王大順這才起來,叫道:「大哥!從今之後,你姐姐就是我姐姐,你弟弟就是我二哥!」
「好了!那麼,你現下就好好地分配崗位,把陣形排好!我們還要對每一個人解說清楚!」
王大順即說道:「大哥,當賊人來到的時候,你跟姐姐和二哥必須留在屋子內,不要出來……我們一百零五個人就在外邊撐住!」
曹芝瞪大眼睛,叫道:「啊呀!大順!你怎能這樣安排呢?他們兩人躲在屋裡,我也得出來跟大夥兒在一起呀!」
王大順說:「大哥!這裡我是當家,我說的就是了,對嗎?」
「大順!那麼,我就依你的。」曹芝明白大順的好意,也明白自己在陣中,能做的事情不多,只好無奈答應。
王大順召來了村內那一百零五個男丁,把他們分成幾隊,有人專管擲石台,有人用長矛保護圍牆頂,有人用斧頭鋤頭殺傷入村的敵人,有人守住木門。他們各自知道自己的隊號,亦知道要攻守的方位,就是那刻在牆上的度數。
他們每天集合到圍牆前,聽大順和曹芝講解,也不斷地根據大順的口令,來走動移位,他們操練了幾天,動作是愈來愈敏捷,合作也愈來愈純熟。
曹芝看在眼裡,心裡喜悅,這是她第一次練兵。她在想:「哥哥們練兵的時候,也都一樣嗎?我有半分大哥的風範嗎?」
小淳和小月常常站在曹芝身後,不敢多插嘴。小淳看見這小小的巾幗英雄,心裡也有一點敬意,但是,他總覺得無論如何,曹芝都應先顧及三人的安危,而不是只管著跟人家抗賊。
* * *
這一夜,春寒漸退,長空萬里無雲,天上的星光燦爛,山間的樹影浮游在星光之中。
王大順守在哨塔上,忽然,他看到遠處有一條火線,急速地往村子這方飄來。王大順一驚,馬上敲響手中的銅鑼,叫道:「快起來!賊來了!各路就位!」
這時,火線已急速靠近,王大順看清楚一點,這火線是由幾百枝火把連成。這一次,王大順點算得清楚了,來襲的足有幾百人,還有四條長木梯,一樁木柱。大順叫道:「大哥謀算得沒錯,我們真要以一敵十!」
未足半刻鐘的光景,村民已齊集在圍牆前,他們各執自己的兵器,隊形即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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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順呼道:「台一,度二十!台二,度七十五!台三,戒備!」大順依照曹芝所指示的方法,將擲石台吩咐就位。
曹芝從屋內跑了出來,他跑到哨塔下,呼叫說:「大順!要沉住氣!別惹怒王嘉胤!兵來將擋,水來土淹,只要守到天明,就成了!」
大順回答說:「知道了!大哥!我命令你馬上滾回屋內!」
曹芝咬咬牙,就跑回屋內去。曹芝跑回屋內,見小月和小淳已經嚇得臉無人色,他們瑟縮在屋內一角,小淳害怕得用手掩著耳朵。小月在不住祈求上蒼。芝兒走到兩人身邊,伸手把兩人抱住。曹芝覺得二人的身體在不住顫抖,尤其是小淳。
小淳怨說:「曹芝,你怎可讓我們陷在這境況中!曹芝,我恨你!」
曹芝咬緊牙關,安慰二人說:「我們一定可以挨過今晚!我曹芝以曹家的聲譽作保,他們一定會成功!」
這時候,圍牆外的賊人已在叫陣:「開門!開門!我們這裡有八百多人!你們村裡最多是兩百個老弱殘兵吧!你們不是我們的敵手,快開門投降吧!我會大發慈悲,放你們一條生路!」
大順按照曹芝的吩咐,不答話!
王嘉胤等了半刻鐘,沒有聽見村民的回應,即叫道:「好呀!敬酒不受!我今晚就要夷平你這鬼村莊,坐在你們的人頭上。兄弟!攻上!」
頃刻,人聲如潮浪般湧來!
小淳緊緊掩著耳朵,緊緊閉著眼睛,罵說:「曹芝,我恨你。」
小月禱告說:「上蒼啊!請保佑我們!」
曹芝咬緊牙關,靜聽屋外的情況。
「台一,放!台二,放!台三,度一百七十,放!」這是大順的聲音。「門,度一,守!矛一,度六十,攻!矛二,度一百,攻!矛三,度二十,攻!斧一,轉矛四,度四十五,攻!斧二,戒備!」
曹芝暗叫道:「好大順,好啊!」
外邊即傳來瘋狂的殺戮聲和慘叫聲……那擲石台「嗖嗖」的擲石聲,石頭撞向人群的碰撞聲,眾人退避的驚呼聲……那樁木柱轟隆隆的撞門聲,眾兄弟守門的怒吼聲……
「台一,轉度十七,放!台二,轉度一百,放!台三,放!」
王大順站在哨塔頂,看得清清楚楚,那幾百賊人有一些攻到圍牆邊,大部分卻被擲石台的飛石嚇得急急後退,可是他們後退,卻碰到後頭的群眾身上,後頭的人來不及後退,就跌倒在地上,給前面的人踐踏。這樣一慌亂,這幾百人的陣形就潰敗了。
前方攻到牆邊的賊子,踩著他人的屍體,想要爬到牆內,但是他們未到牆頂,已給牆內的人洞悉,幾道長矛直刺到面前。
「矛一,攻取敵人的木梯!」大順又叫道。
矛一的幾位壯漢,立即用長矛鐵叉,把牆外的長梯挑起,整條木梯竟翻過圍牆,落在村民的手中。矛一精神大振,把所有想越牆的人都逼退。
「台一,度一!門,退!台一,放!」擲石台對準木門的方向,向撞門的賊子擲石。那一幫賊子被打得頭破血流,就連木柱都拋下,急急後退。
至此,王嘉胤的八百賊匪潰不成軍。
王嘉胤狼狽而逃,邊跑邊罵道:「你們這群狗雜種,我一定會再來!你們等著瞧!」
大順站在哨塔頂,親眼目睹這一場勝仗,和那賊王落荒而逃的狼狽相,大喜,叫道:「眾部!停手!」大順看著王嘉胤部眾遠去,才從哨塔上下來,又命老三到塔頂繼續守護。大順下來,村民仍然站在自己的崗位上,大順大叫一聲,感動得眼淚直流,他叫道:「我們打勝了!」
村民即「呵」的一聲,高呼起來。
這時候,曹芝從屋內跑了出來。大順見曹芝,感激流涕,當下跪在他面前,說:「大哥!大順勝了!我們勝了!」
曹芝也感動得流淚,說道:「好大順!了不起!」又轉臉向眾人說:「你們也真了不起!」
王大順站起來,一時感觸,就抱住曹芝。眾人亦一呼而上,擁抱曹芝。
小淳和小月看到這情景,小月也禁不住為曹芝喜極而泣。可是,小淳卻不以為然,他鐵青著臉,心想:「那些賊人來勢洶洶,你們能敵得幾多次。今天是八百人,明天是一千人,這爛土牆早晚會給人夷為平地!」
小淳沒有半絲歡顏,他只是盤算著自己的後路。
天亮了,村內一片平靜,一些村民趕緊清理村子內外的賊屍,他們在村外不遠處,掘一個大坑,把屍體埋葬。
在屋內,小淳對曹芝說:「芝兒,你們已經嚇退了那班惡賊,我們應該要離開這地方了,是嗎?」
小月也說:「芝兒,能走了嗎?」
曹芝細想了一會,搖搖頭。
這一下,小淳氣極了,罵曹芝說:「你還要留在這地方幹什麼?難道你真的以為是他們的大哥了嗎?你回京城吧!你回去,大不了就嫁給那姓楊的,那姓楊的老爹是一品大員,有財有勢,能嫁給他,真是修了幾世的福!還有你呀,小月!在京城,做個少奶奶,享清福,為什麼老遠來找那曹文詔?那曹文詔娶了妻,他這種道貌岸然的人,還能給你什麼?你們清醒吧!死心吧!」
曹芝聽罷,心裡有氣,卻強忍著,心平氣和地說:「小淳!來到這個地步,也是我始料不及的。不過,現在真的不是我們能走的時候,回京也好,北上也好,也得等一個合適的時機,我不想再貿然犯險!」
小月見二人爭執,勸道:「你們不要這樣吧!我們既然決定一起上路,就得互相包容。」
小淳轉臉向小月說:「好吧!小月,你說!我們是離開,還是留下?」
一時間,小月啞口無言,只說:「當然是要離開……」
小淳又問:「那麼,你是決定要回京城了!」
「不!不!」小月急道:「我不要回去!」
「那麼,你跟我到大同吧!」
「也不!我想……我想到榆林……」小月一想到文詔,就巴不得插上一雙翅膀,飛到陝北榆林去。
「你們簡直是不可理喻!這鬼地方能住人的嗎?」小淳說罷,即氣沖沖地走出屋外去。
曹芝一直沒有說話,心想:「是我做錯了嗎?」
這時候,大順來到屋內,對曹芝說:「大哥,我們出去看看吧!」
曹芝點點頭,便與大順走出屋外,巡視村內情況,最重要是點算兵器,還有查看那三座擲石台的情狀。老伯公拍拍胸口,說:「這東西沒問題!」
曹芝喜見大家都士氣如虹,就算王嘉胤今夜再來偷襲,也會是勞而無功。
曹芝一邊走,一邊說:「大順,你知道嗎?我最害怕的是什麼?」
「大哥,那是什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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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芝停下腳步,說:「是火攻!」
大順也停下來,當下眉頭大皺,急問:「那麼,我們怎辦?」
「我還未想到對策……所以,你們只能默然無聲地防守,千萬不要惹怒王嘉胤。他們來襲,是為了你們的存糧;他們不用火攻,也是因為村內的存糧。他們一旦用火,燒毀村內一切,那麼,他們多番苦戰,都白費了。」
大順聽曹芝解釋,也明白了,對她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曹芝續說:「只怕王嘉胤老羞成怒,會不顧一切,那麼,到時候就不堪設想。現在,我們只能盼望那賊王知難而退,這是我們唯一的勝算!」
「大哥,言之有理!」
「但願那賊王沒有講過兵書……也願上蒼憐憫,助大家脫險!要不然,我們就要多撐幾個月,到冬天,那賊王糧盡,才會離開。」
「要撐到冬天!」
「你們要小心計算口糧,才能撐得過去!」
「不用擔心!我們會撐得過去!」
曹芝說罷,仍然是憂心忡忡。
「大哥!還有什麼吩咐麼?」
曹芝再想了一想,說:「還有一事叫我格外不安!」曹芝腦裡忽然閃出一幕情景,竟是「煙」!
「大哥,那是什麼?」
曹芝沒有對策,他不想嚇倒大順,只說:「沒什麼了!」曹芝心想:「只盼那王大賊沒有讀過兵書!只盼他只是一個笨賊!」
這時候,小月匆匆走來,喘噓噓地對曹芝說:「芝兒,糟糕了!」
「什麼事?」
「小淳……小淳……他不見了!」
曹芝一驚,急急跟小月來到圍牆前。曹芝爬上哨塔頂,向外望去,看不見小淳的蹤影。王大順也跑到哨塔下,向芝兒呼道:「大哥!大哥!真的找不到姐姐!」
曹芝看見村外有幾個大土坑,即問道:「你們剛出去嗎?」
「是的!今早,我趕忙叫幾個兄弟,把那賊子的屍體埋到村外,我怕這些屍體發臭,那就麻煩!」
「糟糕!小淳一定是趁大家忙著的時候,偷偷從木門出去了!」
* * *
小淳走過圍牆前,見木門的大石被移開了,幾位兄弟正在圍牆外忙著掘土坑,埋葬昨夜被殺的賊人的屍體。小淳見機不可失,立即打開木門,屈身逃走。兄弟們趕忙把屍體埋葬,沒察覺到有人從木門偷走,他們趕快把事情做妥,就急急回村,把木門關好,再用大石封門。
小淳慌忙出村,沒有理得村內的小月和曹芝,他只顧急步走往河邊,想找到當日送他們渡河的老船家。他跑呀跑呀,終於來到河邊,他張目四顧,想找那船家,卻沒有見到半隻船影。他再走一段路,忽然,他看見前面有幾個人影,正要走上前去,那幾個人轉身,小淳看得清楚,這些人身上配帶了利刀和利斧。小淳心裡一寒,轉身就逃跑。那幾個人看見小淳,當中領頭的就叫說:「你們快去,把她拿住!」
小淳聽得這叫聲,心裡更慌張,這分明就是那賊王王嘉胤的聲音。小淳腿上加勁,可是又怎及得賊人的氣力!
小淳跑了不到十步,就給身後的人抓住背心。小淳拼命掙扎,叫說:「放我!放我!」
兩名賊子把小淳擒住,一人見小淳貌美,不禁淫笑說:「想不到這地方,竟有這樣的美女!」
「放開我!」
這時候,王嘉胤來到他們跟前,他看見小淳的美貌,也不禁垂涎,說道:「這娃兒真漂亮!」他來到小淳的跟前,用那粗糙的大手,撫摸小淳的臉頰。小淳是宮監,一張臉白滑如脂。「真教人心痕難抵!可是……老子今天的心情壞透了……」他再打量了小淳一眼,就吩咐左右說:「你們把她帶回山上的大營,我擺平了這條臭村莊,再回來好好地……哈……」王嘉胤的淫笑聲,響遍了整個河谷。
王嘉胤再慎重其事,對兩手下說:「你們別碰她一根汗毛,否則,讓我知道了,我就把你們兩隻狗子給閹了!」
兩名毛賊聽得老大的說話,當下不敢再動歪念,馬上把小淳押到山上。小淳不斷呼喊:「救我!救我!曹芝!」
曹芝仍站在哨塔上,引頸四望。他忽然聽到河邊那方,有聲音叫道:「曹芝,救我!」曹芝向河邊那方看去,卻看不見小淳的身影,畢竟是太遠了。曹芝心急如焚,從哨塔上爬下來,就走到木門前,對大順說:「大順,開門!我要出去找小淳!」
大順嚇了一跳,急道:「不成!不能出去!外邊太危險了!」
曹芝推開大順,自己撲向大石,想把它推開,說道:「我要出去找他!小淳有危險啊!」可是,只憑曹芝的氣力,又怎能推開大石。
大順說:「大哥,你不能衝動,如果姐姐真是給賊人抓住,你出去也是送死!」
小月拉著芝兒,說道:「芝兒!你聽我說,你聽我說!別衝動!」
曹芝仍在拼命地推,她說:「我不能眼巴巴看著小淳受苦!」
小月捉住曹芝的肩膀,說:「芝兒,你做所有的事情,都像文詔少爺一樣……你們都是同樣的沉著冷靜,可是,在這種事情上,你就遠不及他……」
曹芝聞得大哥的名字,當下平靜了下來。
小月續說道:「你記得你當日落在甯國公手中,文詔少爺是怎麼對你?他是以大事為重!他的心比你現下更焦急!」
曹芝看著小月,一顆淚在眼眶內打滾。
小月說:「小淳會平安無事的!」
曹芝垂頭喪氣,頹然走回屋內。她很後悔,後悔當日沒有帶小淳到大同,如果去了大同,事情就不會像今天這樣。
* * *
曹芝和小月在村裡平平靜靜地過了很多天,他們離開京城,已經差不多三個月,時已入夏,本來預算是半個月的路程,現在還不知道要耽誤多久,才可以到達榆林。
四月二十七日,黃昏,曹芝照樣走到圍牆前,巡視軍情,她抬頭一看,覺得這天的天氣有點異樣。
這一天,風向轉了!本來潮濕的天氣變了!春天本來風不大,可是,這一天,風改變了,一陣一陣的南風,從村外吹向村內。
曹芝心中一凜,叫道:「糟糕!天亡我也!」她立即跑去找王大順。
曹芝對大順說:「大順,趕緊叫兄弟們從井裡打水,把所有能盛水的器皿,都注滿水!放到村中每一個角落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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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大順立即領命。村中的兄弟馬上從水井打水,把村中每一個能盛水的器皿,都注滿了水。王大順回來,問曹芝:「大哥!還有什麼吩咐?」
曹芝對大順說:「大順!今夜,如果賊人來襲,我們可能會守不住了!」
王大順臉色大變,說:「大哥,為何你這樣說?我們不是打了一場漂漂亮亮的仗麼?我們怎會這麼容易就守不住?」
曹芝說:「大順,如果他們今晚來襲,他們就會用煙攻……」
「用煙!」王大順張大嘴巴,驚慌得答不上話。
「他們一旦用煙,我們就沒有能解的辦法……那麼,你們只能趁亂棄守!保命為上!」
大順搖搖頭,說:「我們一定要守衛村莊的!」
曹芝說:「你去跟大家講吧!叫大家準備離開吧!」
「不成!我不能這樣做!」大順緊緊握拳,對曹芝說:「大哥,你也不要跟他們說!我們的性命繫在這土地上,要我們棄村,那麼,跟叫我們自盡是沒有兩樣的!」
「大順……」
「大哥,我們還要漂漂亮亮的再打一仗……大哥,如果他們真的來了,就請你們趁亂出村吧!你們不應跟我們一同犯險。大哥,你對我們已是仁至義盡!」
「大順……」曹芝握著大順的肩膀,說:「能認識你們,是我曹芝的榮幸!」
「大哥……」
「不用太擔心!可能王嘉胤沒有我的聰明,沒有我的努力,他可能只是一名笨賊。如果他們今夜不來,那麼,再過幾天,我也可以安心離開了,因為他們應該已經知難而退了!」
「但願如此!」
夜來,萬籟俱寂,只有那南風在呼嘯著。
王大順守在哨塔頂,這一夜,每一刻都漫長如歲,他心裡極沉重。他也不禁合十,舉目向上蒼祈求,祈求那一班惡賊不會再來。一顆流星劃破長空,遠處的樹林傳來一陣一陣急速的步聲,大順還看見那一串飄來的火線。
大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,說:「他們來了!」大順拿起銅鑼,大聲敲響。
兄弟們立即從屋內跑了出來,各自來到崗位上。
這一夜,曹芝就像大順一樣,不能入睡,她聽到銅鑼聲,心裡不禁浮起一陣寒意。這時候,小月也被驚醒了。曹芝對小月說:「今夜,我們必須手牽著手,一定要緊貼在一起,不可以分開半步,知道嗎?」
王大順看見王嘉胤領著那一幫賊匪,這一次,他們的人數不多,大概只有兩百人,這些人手執火把,還各自抬著一堆枯乾的艾草。他們只拿來了兩條木梯,連撞門的樁柱也沒有。
大順猶豫了一會,才叫道:「台一,度三十。台二,度一百七十。矛一、矛二、矛三,戒備。斧,戒備。」
曹芝聽得大順這番佈陣,心頭更寒,他知道來人不多,這就表示了王嘉胤不再強攻。
這一次,王嘉胤沒有喊陣。一幫賊眾只是迅速地把艾草堆在圍牆前。因為賊人少,行動迅速,一時間,王大順不知道怎樣攻擊他們,王大順非常猶疑,就連村內的兄弟也開始疑惑。
大順細想了一會,惟有向其中一些賊眾擲石,即叫道:「台一,放!台二,放!」
壯漢跳到跳板上,石頭應聲飛出,可是卻打不中人,因為人數稀少,他們都能走避。到此,王大順明白曹芝的叫他們棄村的用意了。可是,大順知道,這一刻,大家更不能放棄。
到此,王嘉胤終於開口叫道:「放火!」
大順叫道:「斧,放下武器,拿水來!」
賊子放火燃點艾草,就立即離開圍牆。那些艾草就在圍牆外燃燒起來,火被圍牆隔住,沒有往村裡燒,只是在一瞬間,就升起了濃濃的白煙,這煙味還極烈,薰得人沒法呼吸,煙乘風勢,直往村內飄去。王大順站在哨塔頂,只能看見村內一片白濛濛,他沒法看見自己的兄弟,也不知道能怎樣指揮大家。這時候,王大順聽見芝兒的叫聲,說:「兄弟們,用水弄濕衣物,用濕布包裹口鼻!去!快去!」
王大順馬上從哨塔下來,他在濃煙裡,看見曹芝和小月。她們兩個人用濕布包住口鼻,指揮著各人,往村後躲避。
「大哥!大哥!」王大順在濃煙中喊道。
「大順,帶大家棄村吧!後面有梯子,帶大家從後面離開吧!」曹芝說:「拿著你們武器,往後突圍吧!」說罷,曹芝被濃煙嗆到,在不斷咳嗽。
這時候,一些老年人受不了濃煙的薰圍,不支倒地。大順說:「那麼,我帶你們一起走吧!」
「我們手無縛雞之力,會連累你的!大順,你走吧!」曹芝的雙眼也被薰得淚汪汪的,眼前的景物已是朦朧一片。「大順!你馬上走吧!咳咳!」
「大哥……」大順不能就此撇下曹芝。
這時,小月也快支撐不了,她身子一軟,將要倒地。曹芝急忙把她扶住。「大順,走吧!」
王大順情急之下,心生一計,他抱起小月,拖著曹芝,來到一家屋子後,這屋子就是王大順的家。他往地上細看,看見地上一片木板,即用力把木板掀開,那裡有一個半丈深的地洞,他一手把小月放進洞裡,又把曹芝拖了進去。他從屋裡拿出一張被子鋪在洞口上,再立刻把木板蓋上,然後在木板上灑了一滿桶子的水,他張目四顧,從旁搬來了一大堆廢柴枝和雜草,鋪在木板上。最後,王大順在地上「咚咚咚」的,叩了三個響頭。
王大順拿起斧頭,說了一聲:「大哥,保重!」就離開了!
這地洞黑漆漆的,伸手不見五指。曹芝閉起雙眼,緊緊握著小月的手,兩個人互相倚靠。小月的身體在不斷顫抖,曹芝不敢言語,心裡只說:「別怕!曹芝,別怕!」
外邊傳來幾陣急速逃跑的腳步聲和激烈的打鬥聲後,就忽然變得異常平靜。
這時候,曹芝聽到王嘉胤的叫聲,說:「拿水來,把火熄滅!」
又過了不多時,曹芝就聽到地面有腳步聲,這些腳步聲很平穩,很從容。曹芝知道,賊人已入村了。
王嘉胤叫道:「給我搜!把所有糧食和武器拿走!」他續罵道:「鄉巴土狗!竟叫我王嘉胤花了這麼心力,才把你們夷平!你們真了得,可還不是一樣的要死在我手下!我操!鄉巴土狗!」
曹芝在地洞裡,聽得外邊的人都死了,心裡非常難過。也不知道在洞裡守了多久,外面才復歸平靜。正午的陽光從柴草堆滲入木板,又從木板滲入地洞。曹芝和小月這才看得清楚,這地洞原來是一個小糧倉,放了一堆木薯和土豆。這裡是王大順家裡極隱閉的小糧倉。
曹芝靜心細聽,外邊只得風聲和鳥聲。她慢慢把木板推開,從柴草堆裡爬出來,頭上是正午的烈日,四周是靜悄悄的。她伸手把小月從地洞裡拉出來。曹芝和小月環目四顧,發覺村莊已被洗劫一空,一些土屋被推倒夷平,不遠處還有幾具村民的屍體。他們已是身處死城當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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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月二十八日,正午,曹芝和小月從地洞裡爬出,乍見自己是身陷死城之中。同日,黃昏,在陝北榆林外的荒郊,曹文詔一軍在當地紮營。營地中有大明的旗幟在飄揚,亦有「曹」字的營旗。
曹文詔所領一千兵馬,剛在烈日之下,操練隊形。文詔的令旗一晃動,一千兵馬各自就位,進時同進,退時同退,一千兵馬時而分流,時而合股,非常熟練。馬匹在土地上飛馳,躍起黃沙百丈。曹文詔為參將,所到之處,屬下無不肅然佇立。文詔甚少說話,可是,所發之號令,眾人必全心細聽,並立即遵行。
黃昏時分,駐營軍士,除了守營侍衛,其他兵將皆解甲休息。這時候,一名遊擊將軍仍未解甲,他巡邏至營地一角,見一同袍坐在曹營旗下,這人也未解甲。
遊擊將軍緩步走近,那營旗下的同袍沒有察覺他的到臨。遊擊將軍看著同袍,見他用石頭在地上寫字,他在地上寫了一個「曹」字,細看了一會,擦掉,又再寫一個「曹」字。遊擊將軍抬頭看看營旗,就是這個「曹」。
「萬年!」遊擊將軍叫那同袍說。
同袍抬頭一看,即對來人一笑,回答說:「文耀!」
那巡邏的遊擊將軍就是曹文耀;那寫字的同袍就是艾萬年。
文耀坐到萬年身旁,細看那個「曹」字。文耀說:「你在寫什麼東西?」
萬年靦腆一笑,立即把那「曹」字擦掉,笑說:「沒有!沒有寫什麼!」
文耀打量了萬年一眼,又細意看著他,說:「萬年,你每天都對著大曹二曹,還有兩位小曹……還不夠嗎?你還要想著哪一個曹?」
萬年轉臉,不去看文耀,唯唯諾諾,支吾以對。
「那可是我家的三曹吧!」
「文耀,你別胡說八道!」
「萬年,我家的三曹不是好惹的!」
「啊呀!你怎能如此說三小姐呢?」
「你看!你看!一提起那刁蠻小妹,你就動氣了!我看,你是栽在芝兒的手上了!」
「文耀,別胡說!這樣對三小姐很不敬的!」
「好了!好了!我不耍你了!」
萬年拍拍文耀的肩膀,似乎是感激他手下留情。
「怎麼了?要我來幫忙嗎?還是你下次回京,自己向芝兒剖白?」
萬年嘆了一聲,說:「這麼容易嗎?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!」
文耀微笑說:「一定會再見面的!只是,我妹子真不好惹,也不敢說她會如何待你,這就得看你的能耐與運數了。」
萬年與文耀相視而笑。
這時,一名卒子來到二人身後,對二人說:「兩位遊擊將軍,曹參將請兩位馬上到大營!」
兩人馬上從地上跳起,急步走回大營。兩人甫進營,見文詔站在那裡,手裡拿著一封書信。
文詔見二人來到,即對文耀說:「文耀,你來!看看這家書!」
「家書?」文耀聽到是家書,心裡萬分雀躍,馬上從文詔手中,拿過來看。
可是,文詔臉上沒有半絲喜悅,反是憂心忡忡。當文耀細看家書的時候,文詔對萬年說:「萬年,本來這只是我們的家事,不應該把你牽涉進去,可是,我也想聽聽你的想法。」
文耀細看書信,愈看就愈不對勁,最後,文耀鐵青著臉,說:「芝兒出走,要到陝北來!」
萬年聽到文耀的說話,也不禁嚇了一驚,急問:「文耀,什麼的一回事?」
文耀定一定神,說:「這是大嫂寫來的家書,說因為楊嗣昌大人向芝兒提親,芝兒不依,就與一位叫小淳、一位叫小月的人,留書出走,說要到陝北榆林找大哥評理!」
萬年聞言,心裡且驚且喜,驚的是曹芝一個女子,竟孤身犯險;喜的是她拒絕了楊嗣昌的親事。
文耀心疼這妹子,脫口說道:「芝兒真笨!她只要多鬧幾天,娘親必會就範,何需冒險入秦!」
文詔忖度,說:「文耀,芝兒為什麼要帶小月和那小淳出來?你認識那小淳嗎?」
文耀嘆了口氣,說:「小月姑娘……她可能要來找你……那小淳……是誰?」
文詔再細想了一會,說:「小淳……小淳……難道是當年被魏閹帶入宮裡的小淳……魏化淳……」文詔記憶那通緝魏化淳的皇榜,那魏化淳的容貌就像是當年在京城街頭碰到的小孩。「魏化淳就是小淳……他找到了芝兒……」
萬年急問:「那魏化淳不就是被通緝的魏閹餘黨嗎?」
文詔點點頭,說:「他曾是是小月和芝兒朋友……芝兒可能是為了這兩位朋友,才冒險離京。」
「大哥,那麼,我們怎麼辦?」文耀問。
文詔對文耀說:「文耀,你馬上修書一封,向娘親稟報,說……我們已經找到芝兒,芝兒賴在陝北,暫不願回家,叫老人家安心!」又轉臉對萬年說:「萬年,你派幾名探子,打探芝兒三人的下落。」
「參將,萬年想帶一隊人馬,在榆林四周搜尋三小姐,好嗎?」萬年有點衝動,向文詔請纓。
文詔搖搖頭,說:「不可!這是我們的家事,不能為此調兵。派幾名探子,已是僭越了職分。萬年,就這樣吧!」
文耀與萬年相顧無言,也只得領命。文耀心疼妹子,萬年心繫曹家三小姐,在文詔心中,又豈止曹芝一人,還有那教他牽腸掛肚的小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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